文/李遠揚（江蘇泰和律師事務所管委會主任）

(相關資料圖)

近期沙鋼為爭奪南鋼控制權針對復星提起的訴訟，究竟是“沙鋼罔顧基本事實，濫用訴權，缺乏基本的商業(yè)誠信”，還是“復星確實存在違約行為，沙鋼為維護其合法權益依法提起訴訟” ，已成為市場爭論的熱點。本文根據《公司法》《民法典》等相關規(guī)定，就南鋼控制權之爭產生原因，結合民營企業(yè)應具備的規(guī)則意識，進行一些分析探討。

一、南鋼集團的發(fā)展歷程

南京鋼鐵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鋼集團）系始建于1958年，原為國有獨資公司，其控股子公司南京鋼鐵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鋼股份）于2000年9月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2003年，根據南京市國有工業(yè)企業(yè)“三聯動”改革的要求，南鋼集團進行混合所有制改革，引進復星旗下3家公司共同出資成立南京鋼鐵聯合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鋼聯合），南鋼集團、復星旗下3家公司分別持股40%、30%、20%、10%，復星旗下3家公司合計出資16.5億元；南鋼集團同時改制為員工持股51%、國資持股49%的混合所有制企業(yè)。

2010年10月，南鋼股份完成重大資產重組，實現鋼鐵主業(yè)整體上市，控股股東變更為南京南鋼鋼鐵聯合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京鋼聯），南鋼聯合成為南京鋼聯的全資子公司。南京鋼聯的股東仍然為南鋼集團及復星旗下3家公司，分別持股40%、30%、20%、10%。南京鋼聯目前的股權結構如下：

混合所有制改革后，南鋼的公司治理能力顯著提升，企業(yè)的市場競爭力顯著增強。南鋼股份的營業(yè)收入及凈利潤分別從2003年的68.27億元、4.9億元增長到2021年的756.74億、40.91億元，南鋼發(fā)展成為江蘇省特大型鋼鐵企業(yè)，2021年南鋼粗鋼產量為1158萬噸，位居國內鋼企第22位。截至2022年6月30日，南京鋼聯凈資產為360.31億元，歸屬于母公司股東凈資產為198.56億元。

二、復星出售南京鋼聯60%股權的動因及過程

2022年8月，國際評級公司穆迪將復星國際的企業(yè)家族評級從Ba3下調至B1，展望為負面。穆迪認為復星控股的庫存現金不足以支付未來12個月到期的大量短期債務。鑒于復星難以在債券市場進行融資，穆迪預計復星集團將加速出售資產，以償還到期債務。2022年10月14日，復星旗下3家公司與沙鋼集團簽署《投資框架協(xié)議》，有意將其合計持有的南京鋼聯60%股權轉讓給沙鋼集團或其指定的合格投資方，交易對價不超過160億元人民幣，沙鋼向復星支付80億元誠意金，若簽署正式協(xié)議，則誠意金將構成本次交易應付對價的一部分；若因沙鋼方原因導致未能完成本次交易，則復星應退還誠意金加上按?2%年化利率計算的利息；因任何其他原因導致本次交易無法完成，則復星應退還誠意金加上按?8%年化利率計算的利息；復星應于框架協(xié)議生效后的?2?個工作日內，將其持有的南京鋼聯49%的股權質押給沙鋼；復星應于收到全額誠意金后爭取?10?個工作日內，將其持有的南京鋼聯?11%的股權質押給沙鋼。股權質押應于完成本次交易時或沙鋼收到復星全額退還誠意金及支付相關利息后?7?個工作日辦理解除質押手續(xù)；沙鋼應于誠意金全額支付完成日起?40?日內完成對南京鋼聯及其控制子公司的盡職調查意見并與復星協(xié)商簽署正式協(xié)議；若未能如期完成，交易各方可延長該期限最多不超過?15?日。如未能如期達成正式協(xié)議，任意一方可通知對方終止框架協(xié)議。2023年3月14日，復星與沙鋼正式簽署《股權轉讓協(xié)議》，基于南京鋼聯已分紅30億元，南京鋼聯60%股權轉讓基準對價確定為135.8億元；本次股權轉讓的前提條件包括南京鋼聯的其他股東南鋼集團已就本次交易放棄或視同放棄優(yōu)先購買權、解除復星質押給南鋼集團的南京鋼聯11%股權并合法質押至沙鋼名下等；復星應于協(xié)議簽署后的?24?小時之內向南鋼集團發(fā)送《優(yōu)先購買權通知函》，應于協(xié)議簽署后促使南鋼集團解除復星所持有的公司11%股權的質押并由復星在交割日前將該等股權合法質押至沙鋼名下。2023年3月14日，復星向南鋼集團發(fā)出《優(yōu)先購買權通知函》。根據《公司法》等相關規(guī)定，南鋼集團須自接到書面通知之日起三十日內答復是否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2023年4月2日，中信（新冶鋼）與南鋼集團及其股東南鋼創(chuàng)投、南京新工投共同簽署《關于南京鋼鐵集團有限公司之增資協(xié)議》，新冶鋼擬出資135.8億元對南鋼集團進行增資，成為南鋼集團控股股東。2023年4月2日，南鋼集團向復星出具《關于就南京鋼鐵聯合有限公司60%股權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的通知》，決定行使同等條件下的優(yōu)先購買權。2023年4月2日，南鋼集團與復星簽署《股權轉讓協(xié)議》，南鋼集團向復星購買其持有的南京鋼聯60%股權。2023年4月3日，復星向沙鋼集團發(fā)出交易終止函。2023年4月4日，復星將沙鋼集團的誠意金及其相應利息（年化利率為8%）共計82.9億元退還給沙鋼集團。根據約定，沙鋼集團應在收到退還的全額誠意金與相關利息后7個工作日辦理解除質押手續(xù)。

三、相關訴訟情況及筆者觀點

（一）沙鋼要求質押南京鋼聯11%股權的訴訟2023年4月21日，復星國際發(fā)布公告，沙鋼集團于2023年3月27日向上海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復星將所持南京鋼聯11%股權質押給沙鋼集團，并對該股權進行凍結。復星國際在公告中表示，根據2022年10月《投資框架協(xié)議》的約定，復星應在收到全額誠意金后“爭取”10個工作日內將所持系爭股權質押給沙鋼，而非保證完成該等股權質押，復星方并未違反框架協(xié)議有關約定。此外，2023年3月14日，沙鋼與復星正式簽訂《股權轉讓協(xié)議》，《股權轉讓協(xié)議》已取代此前的《投資框架協(xié)議》，故框架協(xié)議實際已被替代并終止。復星認為，沙鋼用已失效的框架協(xié)議來提起訴訟于法無據。鑒于復星已于4月4日向沙鋼全額返還80億元誠意金及利息，框架協(xié)議項下的沙鋼集團主債權實際已消滅。其并未違反框架協(xié)議有關約定，沙鋼集團罔顧基本事實，濫用訴權，缺乏基本的商業(yè)誠信，公司將會采取適當行動提出抗辯。筆者認為沙鋼違反《民法典》所規(guī)定的誠信原則和綠色原則，明顯濫用訴權，具體分析如下：1.根據投資框架協(xié)議，甲方收到全額誠意金后爭取10個工作日內，將其持有的南京鋼聯11%的股權，進行第二輪股權質押，并完成質押登記手續(xù)。這里用“爭取”而非“必須”的表述，系因在簽署框架協(xié)議前復星已將南京鋼聯11%股權質押給了南鋼集團。2023年3月14日，沙鋼與復星簽署《股權轉讓協(xié)議》，其中約定，復星應于協(xié)議簽署后促使南鋼集團解除南京鋼聯11%股權的質押，并在交割日前將該等股權合法質押至沙鋼名下。《股權轉讓協(xié)議》已經改變《投資框架協(xié)議》中的11%股權質押的履行安排，雙方已將11%股權的質押期限延后至“交割日之前”，而非“誠意金后10個工作日內”。上述11%股權質押完成截止日的改變，系雙方真實意思表示。2.沙鋼與復星設定股權質押，主要是為了保證誠意金的安全以及后續(xù)股權轉讓的履行，當復星在4月2日收到南鋼集團決定行使同等條件下優(yōu)先購買權的回函后，于4月3日向沙鋼發(fā)出了交易終止函，并于4月4日第一時間將誠意金及相應利息共計82.9億元退還給沙鋼。此時，沙鋼集團的誠意金及相應利息已獲得清償，股權質押已沒有繼續(xù)存在的必要。3.《民法典》第七條規(guī)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遵循誠信原則，秉持誠實，恪守承諾。第九條規(guī)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jié)約資源、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沙鋼在3月14日與復星簽署《股權轉讓協(xié)議》后，盡管其知曉根據《公司法》第七十一條的規(guī)定，南鋼集團作為南京鋼聯的其他股東，須自接到書面通知之日起三十日內答復是否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然而，沙鋼僅在簽署股權轉讓協(xié)議后的第十三天，在南鋼集團是否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的法定期限還剩十七天的情形下，即向上海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復星將所持南京鋼聯11%股權質押給沙鋼集團，并對該股權進行凍結，這一訴求不僅事實上不可行，而且法理上缺乏依據，筆者認為沙鋼的行為違反了《民法典》第七條、第九條所規(guī)定的誠信原則和綠色原則，屬于明顯的濫用訴權。（二）在南鋼集團決定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后，沙鋼集團要求復星繼續(xù)履行股權轉讓協(xié)議的訴訟。2023年4月27日，復星國際發(fā)布公告，沙鋼集團已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復星繼續(xù)履行股權轉讓協(xié)議，將南京鋼聯60%的股權轉讓到其名下?！豆痉ā返谄呤粭l規(guī)定，股東向股東以外的人轉讓股權，應當經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股東應就其股權轉讓事項書面通知其他股東征求同意，其他股東自接到書面通知之日起滿三十日未答復的，視為同意轉讓。南京鋼聯章程第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股東向股東以外的人轉讓其股權時，必須經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不同意轉讓的股東應當購買該轉讓的股權，不購買的，視為同意轉讓。根據上述規(guī)定，南鋼集團作為持有南京鋼聯40%股權的股東享有法定的優(yōu)先購買權，南鋼集團從未表示放棄行使優(yōu)先該項權利，且在復星向其征求意見的有效期內明確提出行使該項權利。需要特別強調的是，現行法律及南京鋼聯章程未對股東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的資金來源、優(yōu)先購買權行權前后的股權結構予以除外的限制性規(guī)定。南鋼集團在得知沙鋼擬收購南京鋼聯60%股權后，立即研究討論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的方案，多方尋找合作伙伴，最終形成目前的中信（新冶鋼）對南鋼集團增資的方案。盡管增資后南鋼集團的控股股東發(fā)生變化，但南鋼集團的原有股東均保持不變，南鋼集團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系原有股東基于股東會決議形成的公司真實意思表示，因南鋼集團的控股股東發(fā)生變化而剝奪其法定優(yōu)先購買權顯然沒有任何法律依據。從南鋼集團的發(fā)展歷程看，南鋼集團原為國有獨資公司，經過混合所有制改革后，南鋼集團引進了復星作為戰(zhàn)略投資者共同成立了南京鋼聯，南鋼集團也變更為員工持股平臺南鋼創(chuàng)投持股51%、國資南京新工投持股49%的混合所有制企業(yè)，但南鋼的主要經營管理人員大多數仍來自于原南鋼集團，并未因復星成為控股股東而發(fā)生較大變化。在復星退出后，綜合考慮企業(yè)的長遠發(fā)展、股東和職工的訴求、當地政府維穩(wěn)等多方的意愿，南鋼集團決定引進中信（新冶鋼）作為其控股股東，體現了南鋼集團現所有股東的意志，符合“公司人合性”的立法本意；南鋼集團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收購南京鋼聯60%股權，符合南鋼集團的長遠利益，符合公司職工的訴求與利益，符合當地政府的要求，有利于公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中國自古就有“和氣生財”的傳統(tǒng)。在復星出現流動性危機的關鍵時刻，沙鋼及時伸出援手向復星提供了80億元資金，復星在得知南鋼集團行使法定優(yōu)先購買權后，及時終止與沙鋼的合作，并將誠意金及相應利息共計82.9億元退還給沙鋼，沙鋼因此也獲得了2.9億元的收益。如果沙鋼就此結束與復星的合作，絕對是一件雙方共贏和值得傳頌的交易。然而，沙鋼在所謂專業(yè)人士的忽悠下，濫用訴權，浪費司法資源，造成南鋼控制權變更過渡期的被迫延長，最終結果很可能是沒有一個贏家，并且沙鋼遭受的損失可能會更大。當然，100多億元標的的訴訟，也會帶來一些受益者，具體受益者是誰，這里不再贅述。筆者認為，南京鋼聯作為復星和南鋼集團分別持股60%和40%的有限責任公司，復星盡管有意將60%股權轉讓給沙鋼，但如果南京鋼聯的另一股東南鋼集團行使了同等條件下的優(yōu)先購買權，則沙鋼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棄收購，而不是通過訴訟強行收購。沙鋼在此情況下仍然提起訴訟顯然不符合《公司法》《民法典》等相關法律規(guī)定，顯然屬于缺乏規(guī)則意識，濫用訴權，浪費司法資源，損害他人合法權益。最終結果如何，讓我們試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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