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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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興奎，本土作家，長期致力于隴東鄉(xiāng)土散文創(chuàng)作。在《四川文學(xué)》《華夏散文》《中國西部散文選刊》《雪蓮》等刊物上發(fā)表散文作品多篇，著有《城鄉(xiāng)紀(jì)事》《吾鄉(xiāng)吾土》《流年》《紙上的村莊》散文集多部，曾獲甘肅省黃河文學(xué)獎。

散 裝 的 端 午 節(jié)

付興奎

農(nóng)歷的五月初，正是一年中草木最繁盛的時節(jié)，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塬上，除了即將成熟的麥子和麥穗托起的房舍和老墻之外，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草色。路邊上的滿天星、矢車菊、蒲公英和馬蘭還沒有開敗，地頭上的打碗碗花和刺薊花已開始接茬。幾個月前餐桌上稀缺的薺菜、苜蓿、苦苦菜和掃帚苗，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長成了高晃晃的柴草。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節(jié)日，好像沒有一個大人在意。有人在私下里抱怨說，過年時腸子里積攢的那點油水，早讓粗糧和野菜給消化得一干二凈。再不想辦法改善一下生活，這夏天還怎么過。

夏收前的農(nóng)事一點也不輕松，修補農(nóng)具、清理糧倉、喂養(yǎng)牲畜、硬化碾麥場，家里人忙得顛三倒四，哪有心思過節(jié)。距離端午節(jié)大概還有一周時間，四五年級的女孩子就開始在私下里相互交換絲線，男同學(xué)則商量著放了學(xué)去某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摘些粽葉。班會的時候，喜歡上綱上線的班主任老師用教鞭敲著桌子說，不管是男生們的小偷小摸，還是女生們的小資小調(diào)，都是封建思想的余毒。受到批評的同學(xué)雖然當(dāng)場沒有駁辯，但背后沒有一個不抱怨的。老師這叫站著說話不害腰痛，要是我們大家能都夠像她一樣胳膊腕上有手表，腳上蹬皮鞋，我們才懶得在自己的胳膊腿上纏那些花花綠綠。

幾天之后，女同學(xué)的脖子和手腕上開始出現(xiàn)不同顏色的花線繩。有為數(shù)很少顏色透明的塑料筋繩，有繡花、扎鞋墊、做枕頭頂子用的彩色絲線，還有用寫字的紅藍(lán)墨水染的棉線。棉線的顏色不如絲線和城里買回來的尼龍繩漂亮，遇上體育課或者集體勞動，繩子勒過的地方就會被汗水浸出一道黑灰色的印子。對于生活單調(diào)的孩子們來說，棉線和的繩也是花繩，有總比沒有強。那段時間，班上那些名字里帶花、帶草、有葉、有果的同學(xué)，因為這些花花綠綠的線繩，在灰沉沉的教室里像滿天星一樣活躍。

經(jīng)過大人調(diào)教的女孩子，不僅會用陀螺合花繩，用棉線排粽子，而且還會用棉布納絀絀。那些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婦女，不單是莊稼地里的能手，也是做針線活的專家。桃子、葡萄、青蛙、蝴蝶、螃蟹、蜘蛛、十二生肖、家畜家禽、鞋帽肚兜、煙袋針扎，天上飛的，地下跑的，家常用的，沒有她們做不成的。

端午節(jié)早上，低年級同學(xué)的頭上、肩上、前胸、后背、衣襟，鞋上，全是平常見不到的?；?。帶斑紋的老虎，紅眼睛的兔子，張牙舞爪的龍，絲絲吐信的青蛇，張著翅膀的蝴蝶，菱角分明的粽子，看上去一個比一個鮮艷，一個比一個精致。中午時分，放學(xué)時間還沒有到，告狀的就找上門來了，說是張三從背后揪了李四身上的葡萄，王五用一只老鼠換走了趙六的一條大龍。聽了半天，連老師都搞混了。不就是個布做的?；顔?，誰耍不一樣。不信，大家試試，改天上學(xué)的時候放在自己家里，保管沒有一個人去偷。

高年級的學(xué)生何嘗不喜歡這些好看又好聞的香包，但要在胸膛前掛個大?；?，誰也不好意思。幾經(jīng)變通之后，大香包換成了小掛件，明處掛的系到了暗處。除了花線繩之外，在紐扣系上絲線，把耍活別到衣服里，留半截穗子露在衣襟下面?？瓷先ハ窭项^們別在腰里的煙袋和老奶奶衣襟里面面的針扎兒。

包粽子用的芋子葉，長在偏遠(yuǎn)的芋子壕里，芋子是集體的財產(chǎn)，雖無專人看管，但不允許任何人隨便摘。經(jīng)過反復(fù)觀察，總算摸清了看芋子的人的出行規(guī)律。晌午天氣熱，路上行人少，動手比較有把握。誰知，沒有遇見活人的我們，卻讓死人給嚇了回來。

艾蒿是草也是藥，說是別在門楣上可以辟邪，可誰也沒有試驗過。既然老人們這樣說，自然有它的道理。掛艾蒿是過端午的舊俗，日子過得再窮，門前也不能少了艾蒿。門上別的艾蒿顏色比青蒿白，枝干比白蒿粗，味道比臭蒿香。我們找遍了村子里所有的地方，見到了蒿子、灰條、野葡萄、刺蓬、老鼠他大舅，就是找不到過端午用的艾蒿。開藥方的先生爺家后院里倒是種來著，可人家的艾蒿是用來治病的，溫經(jīng)止血、散寒止痛、祛濕止癢，艾蒿的功效多了，給你說你也不會懂。再說，村里那么多的莊基和窯洞，先生爺后院里的那點艾蒿，怎么能送的過來。東邊不亮西邊亮，塬上沒有山里多。端午節(jié)一大早，北面九龍川里上來幾個專門賣艾蒿的，五角錢一把子艾蒿，連窗上別的都有了。等到太陽出來的時候，村子里外，到處都是九龍川里艾蒿的味道。

麥子還沒有徹底熟透，家家鍋里差不多全都是又黑又黃的粗糧。有關(guān)端午的傳說，和好幾個投江的名人有關(guān)，說是把粽子扔到江水里，就能保全投江人的遺體。投江的人已經(jīng)死了好多年，大家把準(zhǔn)備投往水里的粽子端到了自己的餐桌上。住在西坳里的老朱是從陜北逃難來的外來戶，他最拿手的農(nóng)活是在收了麥子的地里種糜子。老朱種的糜子不是燒米湯吃黃米干飯的糜子，而是端午時做黃米燜飯的用的然糜子。老朱家自留地里種的然糜子除了留用籽種，絕大多數(shù)換了別的糧食。老朱人實誠，糜子米收拾得干干凈凈，換糧食時從不和人斤斤計較，村子里燜燜飯的黃米差不多都是到他們家里換的。時間一長，村里人都喚老朱叫然糜子。

燜飯是一種美食，是美食就有美食的講究，做燜飯的人得把黃米的稀稠和軟硬弄合適了，不然的話，這端午節(jié)就叫沒過。母親說，黃米下鍋的時候，要保證一碗黃米三碗水的比例，燒開后要用小火燜，燜到表面結(jié)層后，用勺子舀掉鍋里多余的湯，繼續(xù)用小火再燜，一直等到黃米爆開，米中無湯，做出來的黃米飯才叫好吃。放學(xué)回家，遠(yuǎn)遠(yuǎn)聞到黃米飯的味道，顧不得舀水洗手，端起碗拿起筷子就插，吃了半天，這才發(fā)現(xiàn)碗里沒有加糖。糖是經(jīng)過稀釋的蜂蜜，抹了蜂糖的黃米吃到嘴里成了另外一種滋味。嘗到甜頭的我，一連吃了好幾碗，才把問題從根子給解決了。

夏收開始的時候，那些別在門楣上的艾蒿已經(jīng)干得不像樣子，但布絀絀上灑的香草味和黃米燜飯留在腸胃里的甜味還沒有徹底消失?？粗乩锛娂姷瓜碌柠溩?，我心里盤算著，老朱家的自留地還會不會繼續(xù)播種能做黃米燜飯的糜子。

朗誦：趙安華

朗誦愛好者，慶陽朗誦藝術(shù)沙龍成員，曾多次主持香包節(jié)，農(nóng)耕文化節(jié)等市區(qū)大型活動。

策  劃：祿永峰    責(zé)  編：董全成    編  輯：趙星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