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30 18:09:09 來源 : 鳳凰網(wǎng)
接續(xù)《青年變革者》 ,作家許知遠“梁啟超五卷本”第二卷《梁啟超:亡命(1898—1903)》,講述1898~1903年,走向世界的梁啟超……這五年是梁啟超的25~30歲,也是他走向成熟的關鍵時刻。他逐漸擺脫康有為的陰影,也從孫中山的吸引中清醒過來,走向了對中國前途的獨立思考。他不再打算倚靠朝廷“維新”,也不愿投身激烈的“革命”,而將熱情傾注于啟發(fā)民智的“新民”。期間種種冒險、掙扎、奇思異想與謬誤,皆標志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梁啟超將所處時代命名為“過渡時代”,許知遠認為:“廣義而言,世界每一刻都處于過渡時代,一切總在變化;狹義而言,有些時代相對停頓,另一些時代則變化迅速、不斷膨脹,后者就是過渡時代?!绷簡⒊瑢⒆约褐糜诟鼜V闊的時空,在困境中創(chuàng)造人生新的可能性。他超越了其所處的時代,在時代洪流中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穿越百年與當下產(chǎn)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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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選自許知遠《梁啟超》,經(jīng)出版社授權發(fā)布,小標題為編者所擬,篇幅所限內容有所刪減。
01
人人都覺得一切要改變,
卻又不知如何入手
所幸,梁啟超有很多話要說。游歷拓展了他的視野,令他理解中國在世界中的位置;義和團帶來的混亂與屈辱,令他重思改造中國的方式;勤王失敗也令他對自身與保皇會的局限有更多感悟。
世紀更迭,或許催生出一種斷裂感,從巴黎的埃菲爾鐵塔到維也納的《夢的解析》再到北京之變,那些不可名狀的憤怒、恐懼、迷狂,以這樣一種方式展現(xiàn)出來。舊秩序正在瓦解,新秩序尚未誕生。
梁啟超
“過渡時代”,梁啟超如此命名這個新時代。廣義而言,世界每一刻都處于過渡時代,一切總在變化;狹義而言,有些時代相對停頓,另一些時代則變化迅速、不斷膨脹,后者就是過渡時代。
在他眼中,歐洲過去兩百年是過渡時代,如今是停頓時代,數(shù)千年來停頓的中國進入了過渡時代。
過渡時代充滿希望,“有進步則有過渡,無過渡亦無進步”,“如鯤鵬圖南,九萬里而一息;江漢赴海,百十折以朝宗;大風泱泱,前途堂堂;生氣郁蒼,雄心矞皇”;也蘊含危險,就像“摩西之彷徨于廣漠,閣龍之漂泛于泰洋,賭萬死以博一生,斷后路以臨前敵,天下險象,寧復過之?”過渡期國民則“可生可死、可剝可復、可奴可主、可瘠可肥”。
俄國與中國是兩個過渡時代國家。前者幾度改革,輸入西歐文明,日浸月潤、愈播愈廣、不可遏抑,學生尤其是社會中堅,預計俄國“將達于彼岸之時不遠矣”;中國則處在兩頭不到岸之時,“實如駕一扁舟,初離海岸線,而放于中流”。
過渡是多重的,在政治上,人民不滿專制之政,卻“未能組織新政體以代之”;在學術思想上,士子“鄙考據(jù)詞章庸惡陋劣之學,而未能開辟新學界以代之”;在社會風俗上,厭倦了“三綱壓抑虛文縟節(jié)之俗,而未能研究新道德以代之”。
過渡時代分為兩種人,老朽之流是過渡之大敵,又被“有形無形之逼迫”過渡;青年是過渡的先鋒,大張旗鼓,理解與把握力卻有限。
過渡時代的人物需要三種德性:冒險性,“必有大刀闊斧之力,乃能收篳路藍縷之功;必有雷霆萬鈞之能,乃能造鴻鵠千里之勢”;忍耐性,要在“一挫再挫三挫,經(jīng)數(shù)十年、百年,而及身不克見其成”的情況下,堅持努力,忍受唾罵;別擇性,“世界之政體有多途,國民之所宜亦有多途”。他理想中過渡時代的人物,“以軍人之魄,佐以政治家之魂”。
清議報封面
《清議報》上充斥著過渡時代的混亂。慈禧與光緒仍在西安,李鴻章與西方使團的談判仍在繼續(xù),關于賠償?shù)木唧w數(shù)字、歸還年限爭論不休;光緒發(fā)布要變法的上諭,盡管經(jīng)此動蕩,他絲毫沒有要回一點權力;張之洞、劉坤一上變法奏折,洋洋灑灑,卻并無切入方法。
人人都覺得一切要改變,卻又不知如何入手,“科舉議變矣,而無新教育;元兇處刑矣,而無新人才;北京殘破矣,而無新都城”。
02
寧可“守舊鬼”
也不要“假維新”
梁啟超覺得這過渡時代的中國,可能正陷入新的亡國危險。
義和團帶來了一個復雜后果,很多人在其中看到了中國的生機,“環(huán)球政治家之論,反為之一大變,保全支那之聲,日日騰播于報紙中。而北京公使會議,亦無不盡變其前此威嚇逼脅之故技,而一出以溫柔噢咻之手段”。赫德看到了愛國心的興起,倡導“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也”的理念。
梁卻認定,中國面臨更大的危險?!敖袢罩澜纾率澜缫?。思想新,學問新,政體新,法律新,工藝新,軍備新,社會新,人物新,凡全世界有形無形之事物,一一皆辟前古所未有,而別立一新天地”,他在《滅國新法論》中寫道。
在新時代,滅亡一個國家的不再是傳統(tǒng)的軍事政府,而是依靠借債、代為練兵、建設道路、煽動內部黨爭、協(xié)助平定內亂等新方法,埃及、波蘭、印度、菲律賓等國家,就是這樣一步步滅亡,“昔之滅國者如虎狼,今之滅國者如狐貍”。四萬五千萬兩的賠款、美國門戶開放政策皆是狐貍之技。
“自由書”也自九十三期重啟。比起那些連載的長文,這短小精悍的隨感更直抒胸臆。
在《十九世紀之歐洲與二十世紀之中國》中,他重估了義和團事件的價值,將之與法國大革命作比,后者“戳破歐洲之中心點”,拿破侖因此興起,“而自由之空氣,遂遍播蕩于歐洲”。前者雖“戳破亞洲之中心點”,卻未能帶來一個新時代。
義和團運動老照片
他將歷史視作動力與反動力的較量,19 世紀的歐洲歷史是“互相起伏,互相射薄,小退大進”,中國在過去幾年亦如此,戊戌變法是原動力,八月政變是反動力,義和團是反動力的極點,如今“競言維新,又義和團之反動力也”。
他預計未來中國這種動力與反動力的情況將不斷發(fā)生,“其必四次五次乃止六七八九十次而未有已”,這也將帶來一個激動人心的時代,“其波瀾俶詭,五光十色,必更有壯奇于前世紀之歐洲者”。他呼喚中國產(chǎn)生自己的拿破侖,驅逐反動力,帶來自由。
在《維新圖說》中,他觀察到時代風向的轉變,“數(shù)月以來,‘維新云’‘維新云’之語,彌漫磅礴于國中,無論為帝、為后、為吏、為士、為紳、為商,但使稍有腦氣筋者,茍上以‘守舊鬼’三字之徽號,度無不瞋目相視……鼓舌以自辯其非”,這是一年前無法想象的景象。
在梁眼中,這是從六君子到唐才常、林圭,甚至毓賢、德國公使、被殺的日本書記官,以及成千上萬的自立會員、義和拳民、外國教士、中國教民的鮮血,混合而來的進步。在犧牲與進步、失敗與成功之間,他看到了某種辯證關系,“舉事不成而非不成,流血無益而非無益”。
這人人言維新的現(xiàn)象也讓他憂慮,維新變成了一種新的投機,你是為了國民而維新,是為了愛新覺羅一姓維新,還是為了自己的權勢、名聲與衣食維新?若是出于私利的維新,“其志愈誠,其行愈勇,而其病天下也愈甚”,他寧可要“守舊鬼”,也不要這假維新。
在 這 組 短 文 中, 最 有 趣 的 一 篇 當 屬《 煙 士 批 里 純(Inspiration)》。他尚不知“靈感”一詞,以音譯代之?!盁熓颗锛冋撸l(fā)于思想感情最高潮之一剎那頃,而千古之英雄豪杰、孝子烈婦、忠臣義士,以至熱心之宗教家、美術家、探險家,所以能為驚天地、泣鬼神之事業(yè),皆起于此一剎那頃,為此煙士批里純之所鼓動”。
他稱李廣射箭穿石、馬丁·路德演說、玄奘西天取經(jīng)、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都是這煙士批里純的作用,它“來也如風,人不能捕之;其生也如云,人不能攫之”,保持至誠之心,你方可得到。
梁啟超的煙士批里純時刻也已到來。行動的挫敗令他重回思想世界,在紙面上,一種馳騁感再度回來,表達噴薄而出,它在《清議報》第一百期中得到集中展現(xiàn)。僅從體量上,這一期就如此不同,頁數(shù)幾乎是平時的五倍,從社論到傳記到詩歌,他獨自完成了大部分內容。
03
一人報、一國報、世界報
“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交點之一剎那頃,實中國兩異性之大動力相搏相射、短兵緊接,而新陳嬗代之時也”,它以《本館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為開端。
在這篇洋洋灑灑數(shù)千言的文章中,他將這份雜志以及自己的努力置放于一個廣闊的歷史時空。
陳丹青作品,左起依次為趙元任、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吳宓
他稱報館是社會的第四權力,“此殆于貴族、教會、平民三大種族之外,而更為一絕大勢力之第四種族也”。
這也是他思想的另一次進化,他在《時務報》時代覺得報館是國與國、君與民之間的“耳目喉舌”,如今則是“國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鏡也,文壇之王也,將來之燈也,現(xiàn)在之糧也”,它“薈萃全國人之思想言論,或大或小,或精或粗,或莊或諧,或激或隨……能納一切,能吐一切,能生一切,能滅一切”。
在他眼中,中國尚無一家報館符合這個標準。天津的《國聞報》,上海的《中外日報》《蘇報》,已是同業(yè)中佼佼者,但連日本一個偏僻縣的報館都不如,更何況東京或西方的大報。
對于自己編輯的《時務報》,他“今日檢閱其舊論,輒欲作嘔……未嘗不汗流浹背也”,它的風靡海內映襯“吾中國人之文明程度,何低下之至于此極也”?!肚遄h報》也仍幼稚,“其責任止在于文字,其目的僅注于一國,其位置僻處于海外”,但其精神與宗旨卻有獨特性,它不遺余力地倡導民權,介紹西方哲理,分析朝局,敘述國恥,以“廣民智、振民氣”,“其壽命固已亙于新舊兩世紀,無舌而鳴;其蹤跡固已遍于縱橫五大洲,不脛而走”。
比起兩年前的創(chuàng)刊號,梁啟超對中日聯(lián)盟的興趣顯著地減弱了,他愈來愈清晰地意識到,日本已加入了列強的游戲,中國是它的擴張對象。
他為第一百期雜志賦予了特殊的意義。在海外,慶典是紀念舊事業(yè)、獎勵新事業(yè)的最佳辦法,不僅美國獨立百年、法國共和百年這樣的重大歷史時刻,亞當·斯密《國富論》出版百年、達爾文《物種源論》成書三十年,都有自己的慶祝會。
甚至一市、一鄉(xiāng)、一學校,一醫(yī)院、一商店,也往往各有其祝典,“大抵凡富強之國,其祝典愈多,凡文明之事業(yè),其祝典愈盛”。
中國則“于前人之事業(yè)也,有贊嘆而無繼述,有率循而無擴充,有考據(jù)而無紀念”,導致歷史思想薄弱,難以培養(yǎng)愛國、愛團體、愛事業(yè)的感情。他期待《清議報》樹立榜樣,在印行第一百冊之際,“援各國大報館通例,加增頁數(shù),薈萃精華,從而祝之”。
這慶祝也滿含期待 ,“祝其全脫離一黨報之范圍,而進入于一國報之范圍,且更努力漸進,以達于世界報之范圍”。
他把報館分一人之報、一黨之報、一國之報與世界之報,《時務報》《知新報》是從一人報到一黨報,《清議報》介于黨報與國報之間,中國尚未出現(xiàn)國報。相較而言,日本有一人報、一黨報、一國報,仍無世界報。
談論黨報時,他腦中或許會浮現(xiàn)出康門師徒。批評者曾用“康黨”來指責他們,如今“康黨”擴展成遍布世界的?;蕰涤袨閺睦蠋熥?yōu)椤靶屡f兩世紀之交,中國政治界最有關系之人物”。他以整整 50 頁來刊登《南海康先生傳》,它是該期雜志最重要的文章。
04
中國第一篇現(xiàn)代傳記
他把康有為置于一個世界舞臺之上,從屬盧梭、馬志尼、吉田松陰的行列,是“先時之人物”,生前充滿挫折,“其所志無一不拂戾,其所事無一不挫折……舉國欲殺,千夫唾罵”。相較而言,拿破侖、加富爾、西鄉(xiāng)隆盛則是“應時之人物”,享受到時代的歡呼。
康有為
他篤信,先時人物才是推動社會變化的原動力,深具理想、熱忱、膽氣,乃造時勢之英雄,應時者是時勢所造的英雄。
康有為四十多年的人生被劃分為“家世及幼年時代”“修養(yǎng)時代及講學時代”“委身國事時代”三階段,有教育家、宗教家、哲學家、政治家四個身份,其政治家生涯前半段跌宕起伏,如今暫時停頓;身為教育家則“不徒有教育家之精神而已,又備教育家之資格”;康在宗教上對中國影響最劇,引發(fā)的詬病也最多,他將康與馬丁·路德作比,分別對儒家與基督教進行改造;康的哲學素養(yǎng)全憑強勁想象力,“不通西文,不解西說,不讀西書”,常得出與西方哲學相似的看法。
他評價老師,“謂之政治家,不如謂之教育家;謂之實行者,不如謂之理想者”,贊嘆他的冒險精神與高度自信,“無論何人,不能動搖之……每镕取事物以佐其主義,常有六經(jīng)皆我注腳、群山皆其仆從之概”。
康的達觀也令人欽佩,“雖日日憂國憂天下,然于身世之間,常泰然也”。他總結道,康乃“現(xiàn)今之原動力也,將來之導師也”,即使未來中國有眾多大政治家、大外交家、大哲學家、大教育家,“而不可無前此一自信家、冒險家、理想家之康南海”。
“凡起草四十八點鐘,傳成”,梁在附記中不無自豪地寫道。 這也是大腦燃燒、手不停揮的 48 小時,一個煙士披里純涌來的時刻,歷史跌宕起伏、師徒之情的點點滴滴皆浮上心頭。
這篇文章在很多方面都是一個創(chuàng)舉,它是一位健在者的傳記,康的事業(yè)與生命都在繼續(xù),判斷尚為時過早;它打破了師徒的忌諱,不諱言康有為的武斷、缺乏現(xiàn)實感,接連的政治挫敗……梁崇敬老師,卻力圖公正。“Paint me as I am.”他引用這句名言自我鼓勵。
1653 年,荷蘭畫家彼得·萊利(Peter Lely)受邀給克倫威爾畫像,后者不愿普遍流行的虛榮、自溺畫風,要求畫家如實畫出自己的樣子。
克倫威爾畫像
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中國第一篇現(xiàn)代傳記,完成了對康有為的經(jīng)典化與歷史化,似乎也暗示著他的時代的結束。它也像是梁啟超的某種自立宣言?!奥犉饋矸浅O裾f了一聲歡迎,又說了一聲再見”,一位歷史學家不無諷刺地寫道。
在第一百期上,梁也一口氣刊登完《仁學》的剩余部分。先是第 1 至 14 冊,接著第 44 至 46 冊,《仁學》斷斷續(xù)續(xù)的連載也反映出他對譚嗣同遺產(chǎn)的矛盾態(tài)度。
譚是代表康有為的思想,還是意味著更激烈的反抗?這是梁對朋友的最后交代,菜市口的鮮血即使干涸,也仍將激發(fā)出新的烈士精神。梁定想不到,譚嗣同的氣質與絕對主義思想傾向,將引來多少追隨者,并將梁視作妥協(xié)、曖昧甚至保守。
05
造時代的英雄,
時代所造的英雄
詩作總更反映梁啟超的心境,在挫敗與希望間劇烈搖擺。在《自勵》中,他悲壯又驕傲,自我浪漫化,“獻身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誓起民權移舊俗,更揅哲理牖新知。十年以后當思我,舉國猶狂欲語誰?世界無窮愿無盡,海天寥廓立多時”。
在《志未酬》中,他哀嘆現(xiàn)實的挫敗,“志未酬,志未酬,問君之志幾時酬?”又自我激勵,“男兒志兮天下事,但有進兮不有止,言志已酬便無志”。
在《舉國皆我敵》中,他感到孤立,“舉國皆我敵,吾能勿悲”,承認改變現(xiàn)實的困難,“積千年舊腦之習慣兮,豈旦暮而可易”,以蘇格拉底、基督精神自勵,“犧牲一身覺天下……挑戰(zhàn)四萬萬群盲” 這既是昔日士大夫“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也是即將崛起的知識分子形象,注定要喚醒沉睡的大眾。
告別的感覺流露在本期雜志的每個細節(jié),包括《李鴻章》的廣告,“凡十五萬余言,敘述李鴻章一生事跡而加以論斷。以極公平之史筆,寓極偉大之思想,不徒為李鴻章一人作,實為中國作也。有心時事者不可不家置一編,定價每冊洋八毫,外埠郵費照加”。
李鴻章
李鴻章 11 月 7 日離世,整個世界為之震驚,在西安的慈禧與光緒“并震悼失次,隨扈人員乃至宮監(jiān)衛(wèi)士,無不相顧錯愕”,人們感覺“如梁傾棟折,驟失倚恃者”;《紐約時報》刊發(fā)長篇訃告,哀嘆一代偉人的離去;東京新聞界從《時事新報》《每日新聞》到《朝日新聞》《中央新聞》,更是鋪天蓋地地報道,猜測中國未來的變化。
李是認知中國的主要入口,早田玄洞、吉田宇之助開始撰寫他的傳記,以內政、外交、軍事時代來劃分他的生涯,很有可能,它們是梁啟超重要的資料來源。
德富蘇峰則在《國民新聞》上發(fā)表《李鴻章》一文,為其作出歷史定位,稱“其容貌堂堂,其辭令巧善,機鋒銳敏,縱擒自由,使人一見而知為偉人”,但他又非德富心中真正的偉人,“彼非如格蘭斯頓有道義的高情,彼非如俾斯麥有倔強的男性”,沒有西鄉(xiāng)隆盛推心置腹的真誠,其經(jīng)世之才也并未令德富感服,總之“彼非能為鼓吹他人崇拜英雄心之偶像也”。他如果死于甲午戰(zhàn)爭前,則必定成為 19 世紀偉人,人們將對他大書特書。德富愿意把李比作勝海舟,從容排解艱難。
“吾敬李鴻章之才,吾惜李鴻章之識,吾悲李鴻章之遇”,讀者們很快將讀到這樣的語句。
受到德富的影響,梁啟超將李置于古今中外的坐標中,既屬于霍光、諸葛亮、郭子儀的序列,又與梅特涅、俾斯麥、格萊斯頓作比,還與曾國藩、左宗棠、李秀成、袁世凱這些同時代人物對照。
他一面批評李鴻章不學無術,“不識國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勢,不知政治之本原”,一面又承認他是近世中國第一人,“要之現(xiàn)今五十歲以上之人,三四品以上之官,無一可以望李之肩背者”。最終,他判斷李鴻章并非造時代的英雄,而是被時代所造的英雄。
比起李鴻章的個人命運,其背后的時代也是梁描述的對象,這本書又名《中國四十年來大事記》。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寫作一本書,而非斷斷續(xù)續(xù)連載的合集。
比起康有為,面對距離更遠的李鴻章,梁啟超的筆觸更為自信,以 28 歲之齡肆意評價 78 歲的李鴻章,篤信后者“必當微笑于地下曰,孺子知我”。
《梁啟超》
副標題: 亡命,1898—1903
作者:許知遠
出品方:單讀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版年:2023-